凌晨兩點



窗外,淅瀝瀝的下著雨。

奕翔端著一杯苦澀的咖啡,站在窗邊,試圖讓凌晨兩點的自己保持清醒。

自從兩年前雁鈴不告而別後,他就時常在半夜裡保持清醒。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,或許他是想找到答案,想要弭補兩年來的缺憾。他一直不明白,兩個無所不談的青梅竹馬,就連要分別,竟連一句再見也沒有。就連她要出國留學,他也是從雁鈴的死黨­­­­­­­-薇茵那裡聽來的。

「為什麼她都沒有跟我說?」

「我怎麼知道?你自己去問她啊!」

「問得到就好了…」

「…」

沒有地址、電話,任何的聯絡方法全部都落空。有時,他甚至懷疑遊學的事情是個騙局。「她…會不會出了什麼事?」越是想到這裡,他的心越是惶恐。幾番到雁鈴家拜訪,但每次的結果都一樣…

「阿鈴說她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,所以請你也暫時不要找她…」

暫時?兩年了,對一個好動如雁鈴的人來講,兩年之間要音訊全無那也很不簡單。

想著想著,奕翔不自覺地「啪」一聲把電腦打開。他一向有在深夜上網的習慣,一來電話費省,二來上線的人少,比較不會塞車。最重要的,是他不想再碰到一些小鬼頭在那邊裝大人。他覺得那些人根本不懂感情的滋味,卻一昧地賣弄自己的風騷成熟。

不過今天是個比較特別的日子­­­-2月14號,西洋的白色情人節,又恰逢週休二日,今晚,線上似乎是熱鬧的很。

「噹~噹噹~」一陣熟悉的響鈴聲,讓奕翔精神為之一振。

「嗯?小晴也上來啦?」

小晴是他三個月前認識的網友,那時的情況跟今天很類似,奕翔正漫無目的地漫遊,突然瞧見一間人煙稀落的聊天室,便加入了。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聊天室,因為他不喜歡被忽視、被冷落的感覺。再說人一多,討論的情況又熱烈,那你往往會不知所云-因為洗螢幕的速度實在太快了,你回答的,人家搞不好早就忘了。

一進入聊天室,奕翔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很特別的圖示-一個晴雨娃娃。每個人有個圖示在網路上來說是沒啥特別的,但這個晴雨娃娃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…圓圓的頭,飄飄沒手腳的身體,還有那打從心中綻開的笑靨.…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,但奕翔發現,在它那彎彎的眉毛(還是眼睛?)上,有著幾顆小小的斑點…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像淚痕…奕翔搓了搓眼,確認一下是否自己眼花而誤認。張開眼,斑點依舊存在。他又不死心的搓搓螢幕…很乾淨。看來,那是圖示擁有人故意弄的。於是奕翔便好奇的跟它交談…

「Hi!晴雨娃娃~早上沒洗臉ㄛ~臉上”蟑蟑”的~~」

「…你很沒教養ㄛ…什麼叫『蟑蟑』ㄉㄚ~~」

「『髒髒』的~不然那是啥米ㄚ~~」

「笨蛋~不告訴你」「還有,我不叫晴雨娃娃,我叫小晴^_^」

「是~~『蟑蟑』的小晴^o^」

「你ㄛ~蒜了,偶要走了~881」

「881~有空再來~」

之後,奕翔每次在半夜上網幾乎都會碰到小晴。他們兩似乎是同一類人,話題很多,興趣又非常相合,每次不聊到「最後關頭」誓不罷休…

「ㄚ~再不走就遲到了~」

「ㄣ~我也是…」

「好吧…那今晚再見嘍^^」

「OK~就這樣,881」

「886」

奕翔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有那麼大的轉變。兩年前,雁鈴還在時,奕翔還’’大言不慚’’的在朋友面前誇口說:「上網聊天?簡直是浪費生命嘛?」「只有『心靈空虛』『寂寞難耐』的人才會去那種地方『等待奇蹟』!」沒想到,那『心靈空虛』『寂寞難耐』『等待奇蹟』的人竟是他自己…不管怎麼說,既然小晴已經上線了,奕翔便過去跟她打聲招呼…

「Hi~小晴姑娘,近來好嗎?」

「…」

「怎麼了?心情不好嗎?」

「…」

「小晴~」

「…」

不管奕翔怎樣捉弄她、哀求她、挑逗她、試探她…試盡所有方法,小晴就是一語不發。

接下來整整一個鐘頭,小晴連個逗號都沒說。人明明還在線上,卻音訊全無…這景象不禁令奕翔想到有個人還在世界上,同樣的也杳無音訊…

正當煩悶時,奕翔拿起早已冰冷的咖啡啜了幾口。一抬頭,不禁意的瞄了瞄牆上的日曆…2月13號…沒什麼特別的……?那好像是昨天的…還沒換呢…那…今天就是14號嘍…14…2月14號…!是情人節嘛…小晴心情不好,該不會是沒人約她出去玩吧…說不定喔…

抱著促狹的心情,奕翔試探性的問她…

「小晴~男朋友ㄌㄟ?」「一個人過情人節…很寂寞吧…」「沒關係,我也是一個人,我來陪妳嘍~」

小晴還是沒有動作。奕翔不耐的下了最後通牒…

「喂~小晴~很不夠意思喔…再不說話我就要走了喔…」

還是沒有回音。奕翔努力的壓抑著滿腹的不悅,再努力的等了3分鐘…

系統訊息:「小晴」更改暱稱為「雁鈴」

弈翔嚇了一跳。

「小晴~雖然明天情人節沒人陪我過是有一點寂寞…雖然我跟妳提過很想念雁鈴…妳不需要安慰我ㄚ…反正我…」

話還沒說完,讓弈翔更吃驚的事出現了…在小晴變更暱稱的同時,代表她的圖示的也跟著換了-原本那「髒髒」的淚痕變成了豆大的淚珠,淅瀝瀝雨般落個不停…

「小晴…妳…」

「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ㄋ…弈翔…」

弈翔這次真的嚇壞了了。一般人在上聊天室時都是用暱稱,弈翔也不例外。不過他連註冊時的資料他都沒有老老實實的填,姓名、住址、電話、生日…總之全部都是假的。而且聊天時他也非常僅慎,不曾讓自己的本名讓別人知道。所以,除非是非常熟的人,否則不可能光從對話的內容推出他的本名。弈翔一時慌了手腳-她到底是誰?為什麼她知道我叫弈翔?…莫非…她真的是雁鈴!

「妳到底是誰…為什麼妳知道我的名字?」「別不說話,回答我ㄚ!」「妳真的是雁鈴嗎?」「還是妳在捉弄我?」「回答我!」

整夜,弈翔不停地重複著相同的問句。

「喂!你夠了ㄛ!」「你再這樣洗螢幕我要踢你ㄛ!」「人家不想說就算了,你幹麼一直問?」

弈翔的動作引起同一間聊天室的人的不滿,但他仍不放棄,改用私下的傳訊工具不停的詢問著相同的問題,直到…

當弈翔在鍵盤上醒來時,聊天室只剩他一人。

接下來,在2月14號這一整天裡,弈翔根本沒心情做別的事情,他發狂般地在尋找著雁鈴或小晴的身影,但他所找到的,只有小晴在聊天室的網友資料…

暱稱:小晴 性別:女 星座:天「瓶」+水「平」

年齡:-999歲 生日:3000年2月30日 血型:C

職業:怪盜 專長:解剖細菌,研究外星人

居住地:水星 興趣:綁架外星人

弈翔發誓下次註冊時他會很誠實…

望著牆上的時鐘,PM9:20。他巴不得現在是凌晨兩點,他一定要找到小晴,把事情問清楚。一整天下來,弈翔沒有離開過電腦(當然,上廁所時例外),但他得到的,除了驚人的電話費外,就只有一副操勞過度而痠疼不已的身軀…

AM1:50…弈翔硬撐著身子期待著奇蹟的出現…2:00…2:10…2:20…弈翔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沉重…

「再不走就遲到了…」弈翔在空白的畫面上留下了字,只是,再沒有人來回應他…

2月15號,弈翔不記得自己活過這一天。睡眠不足加上精神上的消耗,許多人一見著他劈頭就是一句「ㄟ,老兄,保重ㄚ,別太操。」

今天,弈翔一樣期盼著凌晨兩點,只是,他連續失望了三天。

這三天裡,弈翔的頭腦從未真正的清醒過。他甚至開始懷疑,是否那天的事,祇是恍惚中所夢到的幻覺而已…不過,事情發展成這個地步,弈翔早已決定豁出去,不找到小晴誓不罷休。

2月20號,弈翔被人發現昏倒在電腦旁邊。被旁人緊急送到醫院後,醫生診斷他是操勞過度加飲食失衡,需要在醫院調養。由於病情不甚嚴重,他的家人便留下他一人在醫院。

弈翔睜開迷矇矇的雙眼,看一看四周。偌大的病房裡有六張床,但只有他跟隔了一張床的另一個病患而已。也不曉得是什麼重大傷病,那一床的帷幕一直沒有拉開過。想著想著,精神不濟的弈翔又昏睡過去…

「喀喀…噠噠噠」睡夢中的奕翔,被一陣熟悉的鍵盤敲擊聲給吵醒,他反射性的瞧了一眼時間…

「PM2:30…」

奕翔循著聲音的來源,想找出聲音的主人-他想知道誰有這個閒情逸致在半夜玩電腦(其實他自己也差不多…)。當然,不用說,就是隔壁的隔壁床的那個人。隔著帷幕,他只能隱約看到的確有個人用電腦在打字。想想,也沒什麼特別的。他轉轉頭,想把週遭環境給看清楚一些。他望向窗戶,好心的護士早已把它闔上,什麼也看不到,但他卻在窗簾上看到一樣熟悉的東西…

圓圓的頭,飄飄地沒手腳的身軀…

「晴雨娃娃!」

奕翔突然想看清楚什麼似地,把焦點集中在晴雨娃娃的臉龐上…彎彎地從心底綻開的笑靨,還有彎彎的眼睛,也有幾顆髒髒的淚滴…

「該不會是…小晴!」

奕翔的心跳急促,他猶豫著該不該去找她,因為光憑一個晴雨娃娃時再不能肯定些什麼(雖然奕翔篤定她100﹪就是小晴)…

「小晴~」奕翔終於還是忍不住小小聲地喊了出來。

「…!」

看樣子奕翔得到了結果。他的音量很小,連蒼蠅都嚇不著,但那個身影卻彷彿觸電般地顫了一下,手也停止了動作。他現在完全肯定了,她就是小晴…

「小晴,妳一定就是小晴,對不對?還是…我該叫妳…雁鈴!」

「…」

「可惡,回答我啊!兩年前妳說要去留學,一句話也沒跟我說就消失了,現在妳卻出現在這裡,為什麼?妳說清楚啊!」

「…」

奕翔累積多日的憤懣在這一刻完全的發洩了出來,這幾天來,他不眠不休尋找的解答就出現在他眼前(雖然不一定是【標準答案】),又怎麼能叫他不情緒激動呢?

「為什麼不說話?妳不敢面對我嗎?」

「…」

奕翔失控地喊著(完全沒顧慮到她不一定是雁鈴,也不一定是小晴…),見著那身影一直沒有動靜,奕翔便準備起身當面問個清楚,但因為體力透支而住院的他,根本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。可是他想見到雁鈴的慾望支持著他,硬是要爬過去…

此時,剛才被奕翔的聲音給驚動的值班護士,急急忙忙的衝進來安撫他,深怕他的聲音吵到其它病人。但此刻早已激動得忘我的奕翔,竟一把揪住護士的衣領,瘋狂地詢問著…

「說!妳告訴我!她是不是叫雁鈴?是不是?到底是不是啊~~!!」

但那護士並沒有回答他,因為她早已花容失色地跑出去求援。沒多久,值班醫生帶著兩個體格壯碩的警衛進來,把奕翔給壓在床上,並給他注射了鎮靜劑。奕翔再也無力掙扎,只剩一雙眼仍死命地盯著帷幕上的那個身影。

視線漸漸模糊…突然那個身影踡縮了起來、發抖、哀嚎,彷彿受到了慘無人道的酷刑…

「X的,才完一個又來一個,早知道今天就不換班了…」

年輕的醫師不住地咒罵著,一邊吩咐護士作準備。朦朧中,奕翔只隱約看到一群人急忙的把病床推出去…

「嗚…頭好痛…」

奕翔好不容易醒來,這一覺,是他這星期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…

「雁鈴!雁鈴呢?」

還沒有完全清醒的奕翔,心裡仍惦記著雁鈴。他著急地望向另一張床那…床回來了,幕簾也拉開了,上頭,躺著個人…

恢復體力的奕翔,急忙下床走向那張床…

「雁…!…?」

正當他掀開棉被,要叫雁鈴時,卻赫然發現那人不是雁鈴…

「薇…薇茵?怎麼會是妳…」

那熟睡的人,竟是雁鈴的死黨-薇茵。奕翔真是失望透了。沒想到,自己朝思暮想,殷殷期盼要見到的人,竟是薇茵…說來,薇茵是最了解雁鈴和自己關係的人,如果她化身為小晴,那麼可以從自己口中講出的點點滴滴,猜到他就是奕翔,那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…但奕翔想不透的,是為什麼薇茵會出現在醫院裡?她一直是那種活蹦亂跳的陽光女孩啊…

「呃…我怎麼睡著了…」

奕翔的思緒被薇茵的呻吟打斷…看來薇茵昨天也沒有睡好…

「薇茵…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…?」

「奕翔!你終於醒了!」薇茵用著歇斯底里的聲音哭喊著…她摟著奕翔便是一陣痛哭…

「雁…雁鈴她…她走…」

薇茵低聲的哽咽,讓奕翔懷疑自己聽到了什麼。

「什麼?妳說…」

「走了!雁鈴她走了!」薇茵拼盡最後的一絲力量喊了出來,接著便又泣不成聲…奕翔如墬五里霧中,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卻隱約有股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…

好不容易,奕翔終於止住了薇茵的淚水…

「到底怎麼了?什麼走了?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

「…」「其實,兩年前,雁鈴根本沒有出國留學…」

「…」

「她被檢查出患了血癌…」

「…妳知道…卻和雁鈴聯手瞞著我…」

「那是雁鈴交待的…她說她不想讓你擔心…」

「不想讓我擔心?哈…」奕翔不由得苦笑著。天曉得,縱然不知雁鈴患了血癌,但是雁鈴的行蹤卻也讓他整整痛苦了兩年啊!

「之後…」

「她的父母就將她送到這間醫院來。」「雁鈴…她很體貼,她知道父母親都還有事業要忙,便央求她父母把她的筆記型電腦帶來醫院,她自己留在醫院就好了…」

「後來,有一天聽你提到你有上網聊天,我就告訴了雁鈴…」

「之後,她就化身成了小晴,是吧…」

「…」

「那…現在她…」

「你…你這個豬頭!…我…我剛才說的話你都當耳邊風了嗎?走了!她走了!永遠離開了!」說到激動處,薇茵又哭了起來。

「噢…不會吧…」從14號那天起奕翔的心情便一直緊繃到了極限,現在,雁鈴的死,更讓他無力守住這最後的防線-只是,他心裡百味雜陳,不知該為知道雁鈴的下落而開心,還是為了雁鈴的死而悲傷-他一什不知該有什麼反應,只有任由眼框泛紅,決提…

「她是什麼時候走的…你可以告訴我嗎…沒有辦法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…至少…讓我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…」

薇茵吸了一口氣,讓情緒稍稍平復了些。

「那一天晚上,你被人家送進來,我和雁鈴都嚇了一跳-或許也是命吧!雁鈴…雁鈴說她想跟你獨處一下,便先把我叫回去…只是…她一直沒有勇氣再面對你…結果…那一天晚上…她竟然就發病了…醫生急救了一天…最後還是…剛剛醫生說…嗚」

薇茵再度泣不成聲。但奕翔反而堅強起來去安慰她。

「別太傷心了,小薇…別把自己弄垮了…」

「難…難道你都不傷心嗎…翔…」

「怎麼可能不傷心呢…只是…一想到雁鈴做的這一切,就是為了不讓我傷心…我…又有什麼資格掉淚呢…」

「…」「對了…雁鈴有交待我…這個…當她用不著時…要我交給你」

薇茵把那臺筆記型電腦拿給奕翔。

「雁鈴說,這兩年的她都在這裡面…好了…我要回去了…我好累…」

從薇茵會被送到病床上來躺,奕翔看得出薇茵的確為了雁鈴付出了許多…。奕翔送薇茵回去後,躺回床上,看了一眼擱在床上的電腦,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…

今天是雁鈴的忌日。薇茵起個大早到雁鈴的墓前,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了…

「是奕翔啊…他還真早呢…」

薇茵還發現,奕翔把雁鈴的筆記型電腦放在那,他沒有關機,而且留了幾行話在螢幕上…

「薇茵:

我知道你一定會來…這部電腦妳收著吧…我想…我只需要曾經和雁鈴在一起的回憶,這就夠了…

奕翔」

薇茵微微笑,湊過去悄悄地對著雁鈴的墓說了幾句話,掃完墓,便順手將電腦帶走。遠方,也有個人微笑著看著這一幕結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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